2009年9月13日星期日

骨头的故事(3)

黄伯躺在床上,一脸不肖。

颈上庞大的肿瘤吸引所有人的目光。

"好像足球那么大喔!"年轻医生窃窃私语着。

黄伯依旧无动于衷,眼睛半睁半关,说:"你们快把我的脚医好就可以了,这个肿瘤已经10多年了,不必理它。"

天,10多年用颈项扛着一个大足球,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?

虽然黄伯对于颈上的老朋友满不在乎,只对于日前由于摔倒而跌断的大腿骨(neck of femur)比较关心,但是我们还是得对于颈上的肿瘤展开调查,主要是害怕它会阻碍气管而影响麻醉的过程。

黄伯住在病房,吃喝不多,家人也不太爱理,总推说黄伯一向都不爱吃喝。黄伯总埋怨我们不要"头痛医头,脚断医脚",总针对着他的老朋友,害他呆在医院里,浪费时间。

CT scan的结果,显示肿瘤属于良性,也没有压着气管,麻醉师很开心地给了麻醉而我们也很开心地帮他动了手术。耳鼻喉医生也很开心地打算过后再帮他动手术切除肿瘤。当大家都很开心的当而,黄伯却越来越不开心了。动了手术,他也不吃不喝,双眼总是半闭半睁,护士尝试喂他吃东西时他总是吃了两口就不吃了。黄伯的家人好旧好旧都不来看他,黄伯也不再说话了,不再吃喝了,眼睛也不再张开了。

我们看着黄伯每下逾况的情形,大家心理都不是滋味。明明断掉的骨头接好了,颈上的肿瘤也证实是良性的,为什么黄伯的情况却越来越严重??

我们强逼着插喂食管(nasal-gastro tube)以喂黄伯液体食物,强硬地帮他做物理治疗(physiotherapy),转介心理科医生以治疗病人的心理状态(结果一个很年轻的心理科MO强硬地说黄伯是由于medical的原因而身体衰弱--delirium secondary to medical problem,而不是心理科的疾病。。。),我们用尽所有能够想得到的方法,强硬的想把黄伯的生存意识唤醒,黄伯始终无动于衷,或许,黄伯每一次睁开眼睛,看到的总是白色的人物走来去,而黄伯最想看见的人,每一个都没有出现。

我们已经可以预见黄伯会走的路,可是医生终究是医生,不是神,我们凭经验可以猜到病人的"发展",但是对到了症下不到药,始终不是方法。我们和病人家属讨论了,他们对于病重的黄伯,只要求我们尽力不让他受苦,却没有要求我们尽力挽救他的生命,或许对于普通家庭来说,一个无法自己照顾自己的70余岁老人,是应该属于医院的,而不是"家庭"的。

一个夜晚,如预料的,黄伯不再受苦了,带着他的老朋友,还有那只"修理"得很完美的大腿骨。houseman问我,死因应该怎么写?是肿瘤?是伤口细菌感染?是大腿骨折?我很想说,是 "care-less-ness" (缺乏关爱症)。。。

2009年7月21日星期二

外劳的悲歌

外劳的悲歌

医院对面,新建着一座十余层的建筑物,每天一大堆孟加啦
人,越南人在敲敲打打地赶工,为原本应该属于宁静的医院制造不该有的噪音。

今天,特别宁静。

工地里的工人都聚集到底层去了,围在一团的,仿佛很慌乱。后来听说了,一个孟加拉工友,失足从十四楼摔下来,当场死亡。再听说,这个不幸的牺牲者,已经买了机票,明天回家乡,不再离乡背景了。

在骨科的紧急病房里,几乎每一天,至少会有一个外劳因为工作而受伤进院,幸运的只是割伤皮肤,肌肉,不幸的整只手指甚至手臂卷进机器里,绞得肉烂骨碎的也不是少见。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,无论多严重的伤,他们也不会轻易皱眉呻吟,而他们唯一的要求,就是不愿意住院,无论断手指也好,断脚也好,他们都想尽快回去工作。曾经有个外劳手臂卷进机器,手臂的骨头断了,开刀后第二天就吵着要回去工作。

由于外劳入院,是以第一级病人的收费(first class)计算,要是需要动手术,他们是需要给抵押金的(如私人医院),所以,医生在决定医疗计划时,往往因为这个原因,而尽可能以不开刀的方式,解决他们的问题(conservative management)。在这样的情形下,有时候,外劳就无法获得最好的治疗了。但是,这种治疗却是对他们而言,最好的治疗了。

人离乡贱,但,人,总还是人。为什么那些只是轻微受点皮外伤的就吵着要长久的病假不要工作,而这些所谓低贱的外劳,病假,对他们而言,原本就是奢侈品,就算受多重的伤,从来不曾要求病假。

不久,死者的尸体运走了,其他外劳继续回到岗位工作,抹走的血痕,就好像生命一样,轻易地消失了,留下的,只有家乡的妻子,仿佛望夫石一样,守望着不会再归来的丈夫。。。

2009年6月27日星期六

变形金刚2

变形金刚2

两年前,小时候的回忆,两年前跑上大银幕,带红男女主角之外,刹那间老男人们都性质勃勃地共同回忆过去,并期待第二集的到来。

结果,今天的广场,金刚放肆地展露魅力,戏院外长龙排到厕所,哪怕是最前排的位置,也千金难买。

影片明显是砸大钱制作出来的,男女主角美丽依旧,只是变形金刚的数量多了,却也分薄了演出机会。首集的戏码,集中在男主角和金刚之间的友谊,次集人类于机器的感情戏却被大场面大制作强抢镜头,而显得薄弱。甚至男女主角的感情戏也变得草率,可以拍得很浪漫的镜头(比如金字塔夜景上的挑情)也草草了事。

戏末,竟然无法深入的讨论和回忆起剧情,脑海里只剩下用金钱砸出来的华丽战争情景而已。。。

骨头的启示(1)

转入骨科,两个月了,从女病房,到男病房,从忙碌到悠闲,从什么都不会到会了没什么,从压力到习惯,心中最大的感叹,竟然还是对生命的疑问。。。

在心脏外科呆了一年,看着早上还好好的病人,手术后不幸去世,心里会感叹人生无常。而这里,骨科,正如大老板司徒老大说的,不应该有"罹难"的病人,不应该有病人因为"骨头"的问题而去世的,但,偏偏,很多人,死得不明不白。。。

在女病房的时候,很多80岁以上的老婆婆(看过一个我毕生最老的婆婆,102岁。。。),因为跌到(他们大部分骨头疏松,很容易骨折)而大腿骨断了,由于无法行动,手术是必要的,但是由于老了,百病丛生病人的身体不适合开刀,而病人家属又拒绝/不方便照顾无法行动的老人而拒绝把病人带走,结果老婆婆好像弃婴一样的被搁置在病房里,等待生命尾端的那一刻。

而在男病房,也曾有类式的个案,还记得有个英国老人,87岁了,一个人旅居亚洲30年,在大马也呆了十余年,结果在这个小岛上跌到折断骨头,趟在病房很旧,虽然骨头痊愈了,但是并发症把他也弄弱了,不只身体的弱,也是心理的弱,结果他拒绝治疗,不饮不食,每一个天亮,看着窗外,每一个天暗,则期待没有天亮。我们透过领事馆找到他女儿,到来要把他带走,他竟然"羞于归去", 原因是,他不想家人看到他那么老弱的样子,而要求安乐的一睡不醒。

我们被要求尽量的配合他的心愿,但在大马,安乐死是犯法的,在专业道德上,我们也过不了自己,我们只能答应,万一他没有呼吸了,我们尽量不施于急救,避免他多受苦头。结果每一天的巡房,我们都很自然的清淡带过这个病床,仿佛英国老人的存在只是病房里一道悲哀的摆设,等待截止日期的到来。我们,整个部门三,四十个医生和20多个护士,面对生命的困境,竟然只能在病人断气以后,松了一口气。

骨头的启示 (2)

50岁的甘先生,由于脚肿不消而进医院。甘先生是一个很乐观又健谈的好人,在病房里总听见他的声音。他的昨脚又肿又痛,我们检查后确定是皮肤性细菌感染(cellulitis),打了好几天抗生素已经好转很多。可是甘先生的红血球却超低(Hb=4-5!!!!正常男人应该是14-16!),但他却完全没有症状。我们深入检查后,发现甘先生有很严重的痛风(gout),长期吃着止痛药,多年前又曾经因为车祸开过两次刀。可是检查结果甘先生却没有胃溃疡的现象,而且血液检查也正常。我们多次输血(一星期超过4包)后,他的红血球还是会降到5-6的水平。我们都很惊奇,那一包包的红血球,究竟跑到哪里去。

甘先生的情况倒越来越糟糕,他多天没有进食却没有告诉我们,然后意识越来越模糊,开始不能分辨时间地点,但他还是坚持他还很好。我们做了脑扫描,也没发现中风,我们眼睁睁的看着甘先生一天天的衰弱,虽然他的脚部细菌感染已经好很多了,而我们也把个案转介内科外科,但由于没有一个确实的答案,内科外科也不愿意接收这个棘手的烫蕃蜀。一个周末,我当班,甘太太见到了我,忧心万分地求我救救他丈夫,她说他丈夫的情况越来越糟。我听了,心理真的很难受,我很直接地告诉她,我们想方设法,都没有办法找出任何证据证明甘先生到底患着什么病。

就这样,内科说是病人肠胃流血,是外科的个案,外科说肠胃已经检查,没有流血,是内科的个案,脑科则说病人神智不清是因为旧病在身,没有深入检查的必要,而只会用手医治病人的骨科医生,挖透了有限的脑袋,夹在中间,无能为力。

就这样,在内科终于接手的第二天,病人无辜的断气了。

理所当然的,这案子想必又是没有脑力的骨科医生,闹出来的笑话,悲哀的笑话。可是,我在这个月来,为这个案子,和几个不同部门的医生。讨论了好几次,正是我知道自己的不足,所以我也虚心的向人求助,正是知道病人越来越不对劲,所以我更紧张地看守病人。结果很无奈的,到病人去世了,我们也不知道究竟他的死因是什么。我们要求家属让我们剖解尸体寻找答案,但是家属不愿意。当然,寻找答案对我们是有帮助,但是,对病人家属来说,答案,也换不回一条生命了。

病了,看医生,听医生的话,病就会好的。从小,就这样被灌输着,大了,当医生了,感受到病人和家属对"医生"的期望,才明白过来,原来,他们的心中,医生等于神,相信信者得救。

但是,我们却只是人,还是很多缺点,很多东西还不明白,还不懂得的人类,而且到了很老了,才体会,不是所有事与物,尽了力就会有回报。

看到很多新生挤着进去大学医药系这个好像是天堂的入口,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,你们是挤着进去一个叫做"地狱"的地方,以"人"的能力,背负着"神"的责任,去拯救病人。。。。

ps:医生不是神,做的也是人做的事,拿着一分比人稳定却不比人高的薪金,负着比人重的责任,在生死间徘徊。。。我们不伟大,也不想伟大,我们只是想运用我们的知识,去寻找发挥的空间。。。。

2009年1月11日星期日

人生的意义8

西蒂,一个很普通的马来女孩子名字,21岁,你在路边遇
上了,你可能完全不会想到,她有那么不一样的遭遇。

第一次看见她,躺在心脏科半加护病房,臃肿的腹部和脚与及呈黄色的皮肤和眼睛,都透露出她正在心脏衰歇着。。。翻开病历,两次的心脏手术,换了两次二尖瓣膜(mitral valve)*1,两次因为没有定时吃warfarin*2(清血药)而导致二尖瓣膜衰坏引致心脏衰歇,不必说了,最难处理的病人,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。

西蒂喘着气,看着我,"什么时候开刀?"她唯一的问题。

我火了,忍不住骂道:"第三次了,你难道不怕死吗?为什么不要吃药?之前不是有告诉过你了吗?手术很很很很很危险,懂吗?会死人的,知道吗?"

她一脸茫然,却又很坚决,"我要开刀。"

这是一件很危险的手术,死亡率很高。问题是,如果她继续这样子,她能够幸运到什么时候?

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,长发,金黄色,带着夸张的耳环,跟女孩打了招呼。后来,从护士口中才知道,那是她的丈夫,刚结婚。

虽然很危险,但是手术还是得进行。可是西蒂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,而全身麻醉本身,就足以杀死西蒂,也就是说,西蒂的心脏本身,根本无法负荷全身麻醉的过程,更不可能负荷手术。

周末的时候,听说西蒂昏迷不醒,进入加护病房,需要仪器帮助呼吸。周一回来上班时,加护病房没有了她的名字。如意料中的,她无法等到第三次手术了。

从护士口中,知道了为什么她没有吸取教训,一直没有记得吃药,甚至看医生。。。

原来,结婚以后,她想要自己的孩子,自己的骨肉。